中國第一位外籍京劇職業演員石山雄太:我的京劇夢
編者按:舞臺上的他,做著“跳門檻”等京劇武丑的高難度動作,贏得臺下陣陣喝彩。這位功夫過硬的演員,不僅招式在行京劇化妝視頻,還能操一口京片子和大家聊天,口音中夾雜著老北京的片兒湯話。不打聽他的身份,你絕不會知道他竟是一位外國人。他就是中國第一位外籍京劇職業演員,來自日本的石山雄太。
口述 | 石山雄太
采訪整理 | 張洪
打小與京劇有緣
我出生在日本東京一個職員家庭,在中國京劇院(現中國國家京劇院)做演員,也是中國文化部特批的第一位外籍專業演員。這么說吧,在中國學京劇的外國人不算少,但能做到專業京劇演員的,據我所知我還是“獨一份兒”。
我從小愛動。上小學不久的一天,我偶然打開電視機,立刻被里面一只由真人扮演的猴子深深吸引。后來我得知這只猴子大名叫“齊天大圣孫悟空”,善良正直,專愛打抱不平。我是一見傾心,看得如醉如癡。這一迷,最后竟不僅是喜歡,而且離不開。自從迷上了孫大圣,我一心想當京劇演員,或許這就是“緣分”吧。
京劇是中國國粹,不去中國、不學漢語,怎能領略京劇的魅力?于是,我下定決心要去中國學京劇,并馬上開始尋找學習中文的機會。那時,東京有一家由愛好京劇藝術的日本人組成的票社“京劇研究會”,每個周末都會請一位京劇老師來輔導教學。我參加了這個社的少兒班,是班上最小的學員。從小學到高中,我利用業余時間,一邊猛攻中文,一邊苦學京劇基本功。
功夫不負有心人。來中國一游的機會果真降臨到我頭上。1992年,高中畢業前不久,我參加由日本朝日新聞社舉辦的中文演講比賽。經過一番競爭,我進入決賽。決賽中,我作了關于中國京劇的演講,清晰、動情,博得評委會的一致肯定,并最終贏得第一名,獎勵則是1993年免費到中國旅游一次。
石山雄太美猴王扮相
1993年秋天,17歲的我只身踏上了向往多年的中國大地。當然,看京劇、學京劇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。我來到北京的中國戲曲學院附中,經過嚴格考試后被錄取。經過對個人條件的綜合評估后,老師為我選擇了京劇里的“武丑”行當作為主攻對象。武丑都是武功高強、善良正直、滑稽可愛的綠林豪杰,動作和念白具有相當的挑戰性,我對這個行當鐘愛有加,自然開心極了。
像瘋子一樣學戲
中國的京劇和日本的傳統戲劇在程式上有一些相似,這為我理解京劇人物打下了良好的基礎。然而,中國京劇藝術博大精深,真正入門后我才發現,學習京劇并非易事。
過去,戲班子演員訓練的殘酷,有所謂“七年大獄”之說。現如今,雖然師父對徒弟不再如此嚴厲,但在學習功夫方面,如要成就大業,還是絲毫松懈不得。我知道,很多人都是打小就開始學戲,而我正式“摸戲”時已經17歲了,身體大致成熟,想學就要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努力。可是,我做夢都想做一個優秀的京劇演員,我渴望那種在舞臺上一亮相就能震住全場、贏得如潮掌聲的感覺。所以,為了實現夢想,再苦再難都值!
在戲院附中讀書時,我每天清晨5點多就起床,去附近的公園吊嗓子、練念白、喊嗓子、踢腿、下腰、拿大頂、翻跟頭……哪個程序都不能少。比如拿大頂,開始,我連兩分鐘都堅持不了,后來老師就把我的腳踝綁在桿上練,有時身體倒立時間過久,還會流鼻血。為了心中的京劇夢,我硬是挺了下來。
“武丑”行當有一個基本功,叫矮子功。為了練好此功,我常常一蹲就是45分鐘。練后兩條腿腫脹不堪,上下樓梯都費勁。我是插班生,別人7年的功課,我4年就要學完。我暗暗發誓:“同學們能做到的,我也一定能完成!”后來,老師也被我的刻苦感動了,時常在下課后,單獨留我繼續輔導。
武丑又稱“開口跳”,要擅長“念白”和“跳躍”。“跳躍”需要大量翻騰顛撲的動作,對身體要求非常高自不必多說,“念白”的要緊處則少為人知。過去,民間稱看京戲是“聽”戲,足見京劇唱念之功的重要。而“千斤念白四兩唱”,京劇中“念白”比唱更難學、難演;丑角“念白”多,自然更是一個挑戰。唱可以跟著伴奏,而念則純粹是“干念”,抑揚頓挫要自己掌握,卡殼就是卡殼,忘詞就是忘詞。京劇講究“不怕胡念,就怕不念”,真的“曬臺”可不行。此外,“念白”跟說話不同,每個字都有韻律,要念得清楚明白,這對于中國人來講尚且不易,更何況是我這個半道出家的日本人。
那段時間,除了吃飯、睡覺,我每天“拳不離手,曲不離口”。在課堂上,我跟老師對著口型練,同時用錄音機錄下來;放學后,則跟著錄音機一個字、一個字地念誦。在宿舍里,許多時候我都一個人對著墻“面壁念白”。這段像瘋子一般練功的日子,我的感覺就是把身心完全投入了進去,好像已經忘了外面的世界。
機會終于來了
冬去春來,苦練4年后,1997年,我考上了中國戲曲學院表演系。在大學里,理論多練習少,我白天學完文化課后,晚上還要再去練功廳加練兩三個小時。2001年夏,又是4年寒暑后,我終于拿到了大學本科文憑。畢業前夕,日本NHK電視臺專門來中國錄制報道我畢業公演的過程。這部片子在日本播出后反響很大,許多喜愛京劇藝術的日本同胞都來信鼓勵并祝福我。
2000年底,我大學畢業前不久,傳來一個好消息:中國京劇院要招聘武丑演員。機會難得!我沒有猶豫,立即報名參加考試,并被中國京劇院破例錄取。
聘任外國人做專業京劇演員,這在中國是首例。盡管沒有外國人在中國文藝團體工作的先例京劇化妝視頻,但中國京劇院院長吳江卻具有前瞻眼光。他認為,京劇本身就是包容性的藝術,招外國人加盟中國京劇院,給他們以發展的空間,對京劇的未來發展會有積極作用。
對我而言,高興之余也清楚地知道,如果把學習京劇比喻成走路,走到今天,我只是剛剛學會了邁步。在中國,京劇名家成名都在20多歲,現在我只是被中國京劇界接受而已,而我的目標是要被中國京劇界承認,離這還差得遠呢。所以,我珍惜每一次上場的機會,哪怕是跑龍套也一絲不茍地完成,就這樣默默等待機會的來臨。
2002年8月,院里派我和其他演員到北京長安大戲院進行17場演出,其中有兩場是由我主演的《三岔口》,這可是我進入劇院以來第一次擔綱主角。為了備演,我和同臺搭檔將整出戲一遍遍地排練,每天下班后都留下來加練。
在《三岔口》這出戲里,我飾演店主劉利華。臺上一分鐘,臺下十年功,此言不虛。剛一亮相,我動作輕盈、“鐵門檻”漂亮,令觀眾過足戲癮。然而因為舞臺經驗不足,30分鐘的戲里我還是出現了兩次失誤:一次,是劇中我要在黑暗中毫無聲息地蹦到桌面上,可上蹦時我的腳絆了一下桌子,差點沒蹦上,還弄出了聲響;另一次,因為緊張,我手中握著的刀突然掉在了地上。第二次演出時,我索性放開了去演,再沒有出現失誤。十年寒窗,終于聽到了臺下觀眾的熱烈掌聲,那一刻,我覺得自己幸福極了。
2003年中央電視臺春節戲曲晚會,我被導演看中,和其他丑行演員一起合演戲曲小品《丑相親》。如今,我作為一名專業京劇演員,已經學會了幾十出戲,如《鬧天宮》《三岔口》《時遷探路》等。
情有獨鐘是猴戲
盡管戲路越走越寬,但我還是鐘情美猴王。演了多年的猴子,我對孫悟空有了很多的感受和體驗,演出時,我常常入戲甚深,把自己當成猴王。從動畫片《大鬧天宮》到六小齡童主演的《西游記》……所有關于美猴王題材的作品我都會找來琢磨、研究。甚至,我還曾經試圖背誦吳承恩的原作《西游記》,后來發現這是一項如同西天取經一樣龐大的工程。盡管沒能背下來,但我對《西游記》的所有情節都默熟于心。
石山雄太演繹美猴王
我也很喜歡周星馳的《大話西游》,而且特別喜歡結尾城樓離別的那場戲。在我心里,孫大圣是孤獨的,他只能無可奈何地與世間告別。在《大話西游》的結尾,當主題曲響起時,師徒四人越走越遠……這些情節,也許與我學戲征程上的諸多艱難相共情。
我很贊同六小齡童對孫大圣的評價:猴、人、神,三位一尊。雖然是猴子,又深通人性,懂人情。為了深入研究猴子的形態,我經常去動物園看猴子,觀察它們的一舉一動,日積月累,模仿起來,分外得心應手。
盡管每次演出前都會做充分的準備,但失誤在所難免。隨著舞臺經驗的豐富,我會不時靈機一動,想出補救的“妙招”。比如有一次演孫大圣偷桃子盜仙丹的情節,我要跳到桌子上去吃桃子,可跳上去后,桌上的桃子被我不小心震了下來。我順勢一滾,下了桌子再撿,十分猴氣地將這場戲救活,獲得了觀眾的一片掌聲。
學京劇“范兒”,愛中國“戲迷”
在日中之間普及京劇藝術,使更多的人認識、愛上京劇,也是我的一大愿望。中日邦交正常化30周年時,上海舉行中日青年傳統藝術交流演出。中國演員嚴慶谷演狂言(一種日本傳統劇種),而我——日本人石山雄太演京劇。2008年9月,我回國去東京巡演,一時間成了東京京劇演藝圈的頭版新聞。演出結束后,我還去了日本的一些初中和高中進行普及性演出,向同胞宣講中國傳統的京劇藝術。比如京劇的寫意:以鞭代馬,以槳代船,一抬腳就進了家門,兩手一搬就移動了一盆花,等等。
在我看來京劇化妝視頻,觀眾是培養出來的,光看熱鬧不行,還要逐漸培養他們能看出“門道”。不過,京劇畢竟不像影視的受眾面那么廣,而且現在的娛樂方式太多,培養觀眾很難。即便如此,在我眼里,還是舞臺有意思。
在中日邦交正常化30 周年的中日青年傳統藝術交流演出中,日本演員石山雄太(上圖中)演出京劇《三岔口》,中國演員嚴慶谷(下圖)出演狂言《盆山》
每次演出,我都會自己給自己化妝,行話叫“勾臉”。我“勾臉”最快也得半小時,比起老前輩差得遠呢。老先生勾起臉來,只要10多分鐘就可以完成,手不哆嗦,一氣呵成,很有美感,正所謂“即使不踢腿也瞧著好看”。而這種感覺就是所謂的“范兒”,不下一番苦功可不行。
為了把“范兒”學到手,我經常向老先生“問藝”。每逢重要演出前,我都要請大學時的恩師劉習中先生去排練場看我表演,給予指點。我還經常去恩師家請教,老師也時不時留我打牙祭。從老師那里,我學到的不僅是技藝,還有對藝術的恭敬心。有時,我覺得自己已經做得很不錯了,可老師說還差得遠呢。而我的“臺技”,也正是在這種嚴格的要求下越走越高的。說實在的,練了這么多年,要問我如今練到了哪一步,答案是:還沒練到家呢。
除了壓腿、吊嗓、練習念白,我還要練習一些其他本領,比如眼神。黑夜里,點上一根香,執香的手晃來晃去,眼睛追著那一點光亮來回運動。其實我是近視,400度,所以練眼睛,練的不是肌肉,而是一種眼“神”。此外,每次上臺我從不戴隱形眼鏡,完全憑自己的感覺。看不清楚下面的人,對我來說反而是好事,可以不受干擾,一心一意演戲。
有人對我放棄日本的優裕生活,來中國從事京劇事業百思不解。但至少我懂我自己,我是奔著自己喜愛的京劇藝術來的。如今,盡管我已經在中國京劇界歷練多年,但每次出演時還像小孩子玩鞭炮一樣,既高興又緊張。為了增加舞臺經驗,我還經常出去“走穴”,哪怕是一家茶館讓我去演,我也騎著自行車照去不誤。雖說借臺練藝,報酬不多,但只要能演自己喜歡的戲就成。
在中國生活多年,我對中國戲迷的分布多少心里有點底。比如天津的戲迷,是檔次較高的,輕易混不過去。行話是“北京學戲,上海出名,天津驗收”,足見天津戲迷的水平之高。也正因為如此,能經歷高水平戲迷的驗收,在京劇的故鄉發展出自己的鐵桿“粉絲”,才更讓我感到幸福。
欄目策劃 | 李淑娟潘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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