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梅戲徽州女人 黃梅戲《徽州女人》|文化轉(zhuǎn)型下的人文吟唱
文化轉(zhuǎn)型下的人文吟唱
——也談黃梅戲《徽州女人》
胡一峰
黃梅戲《徽州女人》片花
作為一部在舞臺上演了20年的作品,黃梅戲《徽州女人》當(dāng)然不是用“渣男”與“貞女”可以簡單概括的。但這富有當(dāng)代意味的“新詞匯”也提示我們,這部作品是可以在時間流逝中不斷被欣賞和解讀的。面對作品遼闊的解釋空間,如果僅從黃梅戲或戲曲創(chuàng)新角度來評論,或不足以揭示其全部價值。把《徽州女人》放到近代以來中國思想文化轉(zhuǎn)型的背景之下,其意義會更深刻地凸顯出來。
韓再芬在黃梅戲《徽州女人》中飾“女人”
中國思想文化近代化的一大特征是“趨新”。在《徽州女人》取材的那個年代,新思想新作派有一種天然的合理性。相應(yīng)的,反映這段歷史的文藝作品也建構(gòu)起了一種以“新”為道義主軸的敘述框架。《徽州女人》里“丈夫”的“剪辮”“逃婚”又恰是其中最典型的兩大符號。翻看新文藝的歷史,以此為敘事基礎(chǔ)者數(shù)不勝數(shù)。這些作品幾乎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剪辮所剪斷的政治束縛、逃婚所逃離的倫理壓迫,對于被剪掉的辮子以及被逃婚者的命運則關(guān)注不夠,作為“舊”的具象,他們似乎理應(yīng)落寞地被時代車輪碾壓。作為沖破“舊”的束縛的手段,“剪辮”“逃婚”的道義性,又似乎完全可由“趨新”之目的所證明。事實上,如陳寅恪所言,“吾中國文化之定義,具于白虎通三綱六紀之說,猶希臘柏拉圖之所謂Idea者”。在近代轉(zhuǎn)型中被定義為“舊”的那些內(nèi)容,并非敲鑼打鼓就可以剝離的,相反,這個過程充滿了反復(fù)、痛苦、糾結(jié)以及主動或被動的犧牲。從這個角度來看,“丈夫”像一頭闖進瓷器店的公牛,把店里撞得稀碎后,揚長而去,留下來收拾碎瓷片、修復(fù)秩序的,是這個15歲就頂著“媳婦”虛名空度了35年的“女人”。
黃梅戲《徽州女人》劇照
黃梅戲《徽州女人》劇照
在我國戲曲百花園中,黃梅戲以表達豐富的內(nèi)心世界見長,塑造“女人”形象頗為合適。戲的第一幕“嫁”,氣氛歡快,引人入勝,特別是“鋪糧袋”營造的憧憬希望的氛圍,富有感染力,為后續(xù)情節(jié)作了充分鋪墊。15歲新娘花一樣的美好,令35年的守候越發(fā)悲涼。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創(chuàng)作者對細節(jié)的把控。戲中,“女人”這場“單邊婚姻”不是完全的封建包辦。“女人”是見過她的“未婚夫”的,雖然只是一面而已,寬寬肩膀、烏黑辮子的讀書郎,在“女人”心頭埋下了愛情的種子。在現(xiàn)代文明語境下,這樣的“相親”似乎簡單的有些可笑,但在20世紀初的中國,這個細節(jié)讓作品有了現(xiàn)代意味。它的存在,草蛇灰線,為第三幕中“女人”對“伢子”的養(yǎng)育和期望打了基礎(chǔ),同時告訴觀眾,“女人”的守候并不完全出于封建禮教的被動束縛,更是內(nèi)心對真情和美好的自覺捍衛(wèi)。正因為如此,我們不能把這個“徽州女人”簡單地看作封建禮教的“犧牲品”。雖然在洞房之夜,陪伴她的只有“丈夫”的辮子,但她不是有的文藝作品中和公雞拜堂的新娘,不是《風(fēng)雨故園》里的“朱安”,更不是《白鹿原》里的“小娥”,如果說“女人”的內(nèi)心被繩索捆住了,這幾條“繩索”里除了夫權(quán),還有她對道德律令的內(nèi)心堅守,以及對愛情的向往、對生活的希望。我想,這是《徽州女人》這部戲中現(xiàn)代性的一面,也是這個形象得以長久留在現(xiàn)代社會舞臺上的根由之一。
黃梅戲《徽州女人》劇照
在此基礎(chǔ)上,看后面的戲黃梅戲徽州女人,更有味道。第二幕“女人”在井臺邊的戲十分精彩。韓再芬以精湛的功力表現(xiàn)出“女人”復(fù)雜的內(nèi)心世界,其中有因無力跳出困局的哀怨,又有在局中等待天明的堅強。豐富的情緒投射到“蛙”與“井”的意象之上,女人從無力、無助到情感爆發(fā),再到轉(zhuǎn)入憧憬,悲欣交集,百感叢生,由平靜而哀婉而奔放黃梅戲徽州女人,令人回味深長、久久難忘。時光進入到第三幕“吟”,對生命的絕望與控訴,鋪滿了“女人”的心。作品巧妙地描寫了女人對“春”的憂懼,熬得過長夜熬不過春。以春的意象中包含的生機與活力,反襯出陷入困局的“女人”的哀傷。“啊,從今后,莫非真是,無孝盡,無人盼,無事想,無事干。無依無靠無牽掛,無著無落無憂煩。無喜無悲,無夢無醒,無日無月,無生無死。天哪!這熬不到頭的日日夜夜哇,我可怎么辦?”這段“18無”,韓再芬唱得如泣如訴,欲崩欲絕;聽得人驚心動魄,五味雜陳,堪稱經(jīng)典。
黃梅戲《徽州女人》劇照
到了最后一幕“歸”,35年前的“落跑”“丈夫”厭倦了宦海浮沉,帶著他的妻子回到故鄉(xiāng)。于是,一切有意或無意掩蓋的,終將直面;所有自欺或欺人的幻象,也無法繼續(xù)。35年前被拋棄的“女人”無法逃避第二次被拋棄的宿命。對此,“女人”慌張得有些手足無措。那頭撞壞了瓷器店的公牛,出去轉(zhuǎn)了個圈,又要回來了;那把懸了35年的劍終要落將下來了,不再年輕的“女人”還有為自己編織希望的勇氣和力量嗎?我們有些同情更有些悲傷地看到,“女人”一如既往地忙碌起來,為自己的“丈夫”以及“丈夫”的妻子熬了驅(qū)寒的姜湯,為了怕養(yǎng)子與他名義上的“父親”、實際上的大伯相遇時尷尬,她又特意囑咐孩子走難走的后山。“女人”是那么周到,但她越是周到,看得人就越是心酸。我想,“嗩吶大哥”一句“你真是個好人”黃梅戲徽州女人,一定讓許多人淚目了。戲的結(jié)尾,舞臺再一次變得簡潔,一切人物、紛擾都退隱了,只剩了“女人”和“丈夫”。站在橋的兩端,“女人”帶著點惶恐但更多是歷經(jīng)滄桑的平靜淡泊,“丈夫”有著掌控局勢的自信但多少有些局促不安,他一再問“女人”是誰、究竟是誰、到底是誰。女人終于答道:我是你伢子的姑姑。這個問題,其實也是“女人”問了自己35年的,而這個回答,超出意料之外,又在情理之中。無論是作為戲的邏輯,還是生活的邏輯,這已是最好的也是必然的回答。
黃梅戲《徽州女人》劇照
《徽州女人》誕生在戲曲低落、戲曲人奮起自救的時代,這部作品從問世起就打上了“創(chuàng)新”的烙印,名滿天下,謗亦隨之。20年后再來看,可以發(fā)現(xiàn),《徽州女人》的新穎依然動人,而這也與以開放性、可塑性強著稱的黃梅戲相匹配。或許,正因為題材找到了它所應(yīng)具有的形式,其思想價值和文化內(nèi)涵才表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。也正因為形式獲得了足以自我表達的題材,劇種特有的藝術(shù)魅力才得以酣暢地抒發(fā)。《徽州女人》或可看作一出悲劇。隨著被守候的“丈夫”一迭聲的發(fā)問,“女人”一生的守候被抽空了。那條她走了幾十年的路,竟不過是一片蒼白的虛空,一生的意義只剩了對內(nèi)心的恪守。但我們也不妨把《徽州女人》看作一出正劇,它演繹了文明變遷、歷史轉(zhuǎn)折中的“B面”故事,而這恰是經(jīng)常欣賞“A面”的人們?nèi)菀缀雎缘摹?/p>
黃梅戲《徽州女人》劇照
韓再芬塑造的“徽州女人”形象如同歷史暗處的一點螢光,照亮了人性深處某種不可更改和變異的東西。文藝理論家童慶炳先生講過:文藝是悖論的結(jié)合。新的向舊的告別,現(xiàn)代向傳統(tǒng)告別,不是一走了之,告別又總是淚光點點難分難舍,這是人文的聲音。兩種聲音應(yīng)該此起彼伏或同時響起。我想,《徽州女人》很生動地詮釋了這一具有文藝創(chuàng)作規(guī)律意味的藝術(shù)訴求,而整部戲的角色只有身份沒有名字的設(shè)計,就像它生活化的表演以及多元化技巧的運用所造成的開放的美學(xué)接受一樣,強烈地預(yù)示著它表現(xiàn)的內(nèi)容所具有的普遍意義。
(作者系中國文聯(lián)文藝評論中心《中國文藝評論》編輯部主任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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